冬日碎想之十七
文/曲令敏
最好的滋养
在这竞争叫“内卷”,炫耀叫“凡尔赛”的时代,在这个将“孝道”称作“道德绑架“,把不生孩子当成人间清醒,连七〇、八 〇后都四顾茫然跟不上趟儿的时代,我们这些五 〇、六 〇后该怎样脑子急转弯,以适应新新一代的生活理念和节奏?
在智能机器人日新月异高速成长的背境下,不得不承认, 〇 〇后的星空与大地,迥异于我们这些老古董。且不要唱“为霞尚满天“的高调,与越来越智能的后代相处,就是摆在眼前的一门必修课。即便毫无准备,首先也要学会闭嘴,学会不听不问不打扰。
退居七老八十的晚境,最起码,也要在精神上善待和滋养自己。
没有条件儿去雪山草原看云看马看远古歌谣一样的九曲河流,一个人在家的时候,也可以打开电脑,刷一个异域风情的视频,跟随如梦如幻的背景乐,跟随摇动的慢镜头,最大限度地沉浸其中。追随天上雪白的云朵,在晶蓝的天穹里,散开心结,散淡心情,会有不错的唾手可得。草原上奔腾的马儿,成群结队跨过碧绿的草场,那是大地生灵的鼓点。清澈的河水流过七彩卵石,那是纤毫不染的纯净的梦……
还有人间不同的风物与风情,还有藏有千家万户的小桥流水、烟雨小镇、黄土高坡。一任目光游走于如织的大路小路,人就像鱼儿一样消遥在别样的红尘人间,六识和五感一起打开,即使是惆怅,即使是忧伤,也极大地拓展了人的生命。
这就是卧游天下的美妙。
一生矻矻劳碌,不识无线谱。趁着这会儿老了,网搜啊,想要见识五花八门的民族歌曲,聆听百样千色的西洋乐曲,也是一件洗心益智的美事。洗去蒙心的尘埃,见山见水见花木。不由自主地打着拍子,让心儿在美好乐音里浮荡,不知不觉就换了肚肠:舒舒畅畅地下楼去,没准儿就会遇见被你忽略日久的夕阳,粉粉嫩嫩简直可以咬一口。一抬头就看见了溜进阳台的风,还有那盆含香带露垂悬而下的吊兰。遇见了在法桐树上婉转鸣唱的小鸟,还有晨辉里聚散摇晃的老榆树的枝梢,那是庄严的神迹,典雅而温柔……
这就是在经典乐曲提供的欢畅。
当然,这小小的享有是在你和你的孩子们都能自立自足自主的条件下。人捉襟见肘的穷途,美和艺术也是扯淡。
回到现实,我祈愿政府的所有努力都大有成效,我祈愿所有年轻人都有岗位,好好劳动就有饭吃……
好读书不求甚解
“几百年旧家无非积善,第一等好事还是读书。”
读好书,少看毒鸡汤,这是当好一个老人家的不二法门。
啥是好书?语淡味丰、朴素自然说真话,且对自己口味的,都是好书。就我的爱好,古文喜读《浮生六计》,近现代喜读孙犁和汪曾祺。《汪曾祺别集》《铁木前传》,啧啧,那是真好!偶尔读读外国人,比如《猎人笔记》、《林中水滴》,《巴黎的忧郁》,还有海恩斯和卡尔维诺,门罗和杜拉斯……说实话,我宁愿读《山河岁月》,不读《百年孤独》《战争与和平》,不是不想读,是读不动了。
如若不喜欢这些,读读网络,读读含金量高的杂志,也是不错的。
书好不好,我的标准是,能读进去,读着读着心就安静下来了。好书都是温暖而养人的,人到了一定岁数,不去碰剑拔弩张的铁血文字,不是逃避,是避免血压升高。
读,有两种境界,一是超拔,借助文字,飞掠在日常生活之上。读史,读科幻,分分钟就让人用更深远、更浩淼的角度回望人生,凡人也有了宗教和哲学的高度,有了对人对己的悲悯。二是沉静,跟随别样人事走街串巷,在被踩碎的旧石方砖上,在快速流走的人烟故事里,跟随那文字,慢慢走进红尘人间的庸常。走过超市,走过菜市场,走进人来人往的“单位”,走在大街上,扑棱棱活过来的都是文章!只因为,人在沉浸式的阅读中,把自己坐成了经见世代风雨、了然无牵无挂的老石头,在青埂峰下,在鲜有人迹的深山老崖……
所有的附着物都剥落了,这时候,你写一行字,说一句话,都会是干干净净的。
三餐里的自尊
我在写城市生活的时候,总是不到位,不能像写农村生活时的得心应手。是因为人大了、老了,对于身前手边的日常,不像小时候割草放羊摘棉花,把过手的一切都抚摸成了血亲密友。我数十年的城市生活,触手可及的事事物物,无不粗劣简陋、隔山隔水,原是人粗劣简陋了啊。
不说大的,就说这一日三餐吧。
张晓风说:“世界上好像没有女人为自己的一日三餐数算记录,一个女人如果熬到五十年金婚,她会烧五万四千顿饭,那真是疯狂,女人硬是把小小的厨房用馨香的火祭供成了庙宇了。”
身为女子,我一点都不温柔,打小被当成男孩子养大,一日三餐,粗茶淡饭,有祖母和母亲亲力亲为,拾柴割草下地干活挣工分是我的本分。收工回来,大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,只管喊饿。
进城之后,也勉为其难做过一个时期的饭,终因掌握不好咸淡趁势败下阵来。做饭,是得温柔,这温柔是对家人的爱,是比味精和调料更提味的所在。也曾为孩子们做过清蒸鱼,做过皮蛋瘦肉粥,做过蛋炒饭,包过饺子,那也是望子成龙的私心使然……只是到底也没学会蒸馍、蒸面条儿,更别说精美的羹肴与茶汤。
如今又学着做,是小儿子结婚之后的事。
向度娘学习,买菜配菜,逛菜市场货比三家。小超市的各色瓜果青菜葱蒜姜,比菜摊上的便宜,近旁那家肉店的肉也是最新鲜的上品。穿过广场去买菜,一路盘算啥配啥。秋葵和西蓝花最省事,滚水锅里焯一下,浇点凉拌汁儿,降脂减肥。清水煮排骨,是人的大餐也是狗狗的大餐。油烧热,丢进切好的豆腐,翻炒到两边黄,再加时令青菜,简单又好吃。大白菜炒肉没有包菜炒肉好吃,过水焯一下和粉条、肉末一起炖,量足盘满,一个菜顶两个。紫菜蛋花汤远没有松茸煮汤好喝,做起来省劲儿,口感一流……
坦白地说,汪曾祺先生把买菜做饭当成享受生活,这境界,打死我也做不到。特别是忙活半天搞砸了,经心经意拣选的食材狗都不吃,那真不是一般的沮丧。孩子们心疼我,在家吃饭的时候不,这让我过意不去却又暗暗窃喜。
话说回来,这世间真心喜欢日复一日、成年累月下厨房的人,我想不会太。但不劳动者不得食,人老了,不上班了,在家里做做饭,也是必不可少的劳动。说到底,能做饭,会做饭,有一项本领傍身,难道不是一种自尊和体面吗?
继续努力吧,老河马。